老醋头抽

热血难凉

【冢不二】老爸

补档生贺系列之《老爸》

OOC警告

职网T 摄影师F

有崽

 





镜子映照着的是一张非常年轻的脸,他的头发全数胶在背后,下颌骨切出锋利的棱角,鼻梁高挺,眼神明亮。明明应该是极富攻击性的长相,此时此刻却因为上扬的嘴角和金丝边眼镜后蓝眼睛里的清亮,勾勒出一副温润柔和的模样来。

 

“嗒嗒”两声后,房门被从外面推开来。

“差不多要开始咯,”来人和镜子里的青年有着如出一辙的蓝眼睛,面容棱角却要柔和得多,他比青年矮了将近一头,此刻稍微垫着脚,仔仔细细地伸手理正青年的领结,“来吧。”

他们俩推门出来,门边还站着位更高些的男人,此刻站在墙边,身板挺得笔直。三人穿着同色系的西装,站在一起非常引人瞩目。幸好这条走廊早已清空,要不仅仅是这么惊鸿一瞥,就不知会引来多少闪光灯了。

 

The Peninsula Tokyo今天暂停对外营业,但酒店上上下下却比营业时间更繁忙。大门处的安保严格核对每一份请柬和来宾信息,观光电梯口站着两位身着传统日式和服的女性侍从,她们向每一位客人屈膝示意,再替他们按下电梯所要到达的楼层。

今日所有来宾都是到这层的。

穿着燕尾服的年轻男侍卫来宾递上金色马克笔和红色签名簿,来宾顺着指引走进宴会厅,宴会厅门口站着等待的竟然是迹部集团的总裁迹部景吾和最负盛名的胸外主刀忍足侑士,再往里一些和众人友好交谈的都是叫得上名号的大人物:

光是网坛传奇就来了好几位,幸村精市、真田玄一郎、不二裕太、越前龙马......还有著名塔罗专家不二由美子,东京最大的连锁宠物店老板白石臧林,前代国民偶像菊丸英二......

阵容强大得令人瞠目结舌。

其实今天数不清的社会名流聚集在这里,只是为了一场婚礼。

这场婚礼的男主角叫做手冢国助。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称得上是不折不扣的青年才俊。

 

此时这位青年才俊正站在顶层总统套房门口,他的两位爸爸一左一右站在两旁。手冢父亲拍拍他肩膀,不二爸爸却不断嘱咐着婚礼流程,眼里的不舍和骄傲如有实质。这些年爸爸细碎的嘱咐越来越多,让国助常常想起自己还很小很小的那段时间,爸爸也是这样一遍又一遍给自己念着睡前读物的。

现在的爸爸眼角竟也有了几条皱纹,他轻笑,伸出长长的手臂将父亲和爸爸一起抱在怀里,也拥抱了爸爸的喋喋不休——

“我知道。”

 

 

小时候的国助和现在区别很大。

他很早就对自己身世有清晰认知,值得庆幸的是他即便敏锐察觉自己与别人的不同,或者自己家庭与别人家庭的不同,他却对此没什么特别感觉,虽然偶尔也会觉得同龄小朋友有些幼稚嘈杂,他也将之归类为自己的问题。

 

幼儿园老师很快也发现国助和其他小朋友的不一样。

他几乎不怎么讲话,上课便安静坐在小圆桌前瞪着清亮的蓝眼睛,不吵闹,也不太主动回答问题,问他什么他就乖巧地摇头点头,眼里是三四岁小孩特有的天真。也会挑食,总盯着鸡肉但却不肯吃米饭,甚至无师自通地领悟了背手抬头无辜眨眼的绝技。活动课时喜欢板板正正地坐在角落,远远看着其他小孩打闹玩耍,浑身上下透着说不出的早慧气质,还带着些呆板的老成。

那会手冢父亲和不二爸爸正值彼此事业的上升期,虽说竭尽所能扮演着父亲的角色,但说到底也只是粗枝大叶的两个半大小伙,父子三人相安无事,一直到幼儿园园长亲自拨通手冢的电话——

国助真的有些奇怪。

起因是国助和别的小朋友发生了冲突,需要家长来处理。这次冲突倒不是国助的问题,对方是个调皮的小男孩,从地上捡起小碎石头朝国助扔,小石头倒还好,只是这小男孩不知从哪找出一小块碎玻璃片,将国助的脸豁出了一条不大不小的口子,鲜血一下涌了出来,闯祸的小男孩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可从始至终国助只是站在那,任由玻璃片落下也不躲,鲜血顺着面颊流下来,仍旧不哭也不闹。

 

是手冢父亲到幼儿园接他的。

国助脸上已经简单处理过了,看见老师和对方家长一个劲地向手冢父亲鞠躬道歉,还有院长欲言又止的表情,血淌了小半张脸时都不动声色的国助突然有些紧张——不二爸爸呢?

忐忑的情绪持续到走出幼儿园大门,当他看见熟悉的车牌和副驾驶车窗后不二爸爸熟悉的脸,国助几乎是立刻向车子跑去。

不二爸爸问他疼不疼,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好多人问他疼不疼,老师问,园长问,然后老师和园长还在一旁压低了声音说着什么,大概是这都出血了孩子还傻乎乎的不哭,可能是哪里有问题之类的。

其实是疼的,他只是不明白疼和哭之间的逻辑,但是他害怕爸爸也露出和老师一样的表情来,想了想又坚定的摇摇头。

 

最后车子还是拐上熟悉的路,来到忍足叔叔的医院。

忍足叔叔给做了很多测试,明晃晃的针头扎进了胳膊上的静脉血管,他扫了一眼血压瓶上的字,标签上写着基本血液检查,然后还做了脑CT以及简单的身体指征排查,最后忍足叔叔塞给自己一根棒棒糖,拿着一堆检验报告一脸严肃地把两个爸爸叫到了外间。

国助还记得那根棒棒糖是草莓口味的,很好吃。

第二天在爸爸们和忍足叔叔的陪伴下,国助又到了一个有点像幼儿园的诊室,门口写着心理科。另外一位医生叔叔让自己画了很多张画,国助不是很喜欢蜡笔棒,过粗的笔不太适合勾勒细致的线条。忍了一张画的时间后,他终于难得地开口,礼貌询问是否可以给他一只削尖一些的铅笔。

国助只记得自己按照要求画了记忆中家里客厅的样子,还有睡房、书房、花园和爸爸等等。过了很多年之后,在洛杉矶西海岸向阳的屋子里,他轻手轻脚的进门,本想给爸爸一点小惊喜,却看见爸爸背对着自己,坐在软布椅子上,手里拿着那几张年代久远的画,画上线条凌厉,房屋构造完整,甚至连阴影和细节都勾画得有模有样。

回到当时,画完几张画之后,国助又被塞进来一个薄薄的小册子,上面写着Wechsler Intelligence Scale for Children, WISC,那算是蛮有意思的一个答题体验,起码比在幼儿园里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就能回答的问题好玩很多。

但对当时的手冢和不二来说,这套题以及国助的答题分数,实在是一件与“好玩”相去甚远的事情。

摆在他们面前的事实是,这个被他们收养下来的小孩,刚刚在韦氏儿童智商量表中拿到了142分,换算成智商量表评估,成绩大约在170-180之间。

换句话说,国助是天才中的天才。

而小国助乖巧地叠着手坐在椅子上,两只脚即便伸直了也还够不到地面,他稍微歪着头乖巧地看着两位爸爸,棒棒糖把左边脸塞得满满当当。

他与手冢父亲目光短短交汇,随即跳下凳子,蹭着抱住不二爸爸的小腿。

 

其实国助是喜欢手冢父亲的。

讲道理,像手冢国光那样的人很难不被人喜欢,特别是崇拜“英雄”的小男孩——即便他是智商超群的天才也好,但崇拜力量是人的本能。

他的手冢父亲是世界冠军,是受人敬仰的网球天才。国助喜欢和不二爸爸一起看比赛回放或直播,常常看着看着就忘了面前切好的水果,只顾着盯住屏幕上来来往往的小黄球,倔强地尝试计算小黄球的路径和速度。

但手冢父亲总能打出令他瞠目结舌的球,以至于偶尔因为这样惊艳的技巧而错失了计算的完美时机。每当这个时候,不二爸爸总会摸摸他的头,将水果向他那边推一推,又或者干脆地按下回放。

总之,国助确实更喜欢不二爸爸。

他觉得应该不仅仅是因为不二爸爸常带他上游乐场,陪他坐在过山车下看轨道,从开园看到闭园。

但要是说他有多喜欢不二爸爸写出来的东西倒也不是实话。

不二爸爸在他的同学圈子里极受欢迎,因为不二爸爸有个笔名叫做FS,在这个笔名下产出了一系列逻辑很一般、请节很一般,还有一点狗血天真的小故事。这些小故事被印成好看的册子,几乎每位同学桌面上都有好几本。

虽然国助对这些小故事兴致缺缺,但他非常喜欢听见别的小朋友对着FS的书喊偶像时眼里放光的崇拜模样,比自己被夸奖时更让他开心。

“这就是我的不二爸爸”,小国助常常这样想,但又有一些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所以当他发现FS的身份并没有公开时,心里甚至有些小庆幸,爸爸在家里藏着些小随笔,看时间是他早年随手写的,语法断句和风格与FS小故事如出一辙,尽管只是随笔,读来却觉得惊艳,国助很好奇为什么爸爸现在转行写了小故事呢?

 

但无论如何,国助还是好喜欢不二爸爸,就像......就像喜欢过山车轨道那样的喜欢。

 

伴随着父亲一个又一个大满贯,和爸爸一本又一本幼稚小故事,伴随着爸爸要求的每月五本人文名著阅读,和计算机与编程技巧积累,伴随着计算父亲比赛视频里的球路数据和惊叹爸爸早年摄影作品的震撼,小国助对不二爸爸的这点更喜欢一直持续到小学结束。

 

一切的爆发发生在国助小学毕业典礼结束那天,不二爸爸做了一桌子菜,有他特别喜欢的青椒鸡和可乐鸡翅,还有草莓蛋糕,最惊喜的是那天手冢父亲也回来了,还带了一小束开的正好的花。

一切都很好,直到不二爸爸拿出那封MIT的录取通知书,国助疑惑地打开,看着上面“手冢国助”的名字,再看看不二爸爸那张说得上自豪又温柔的脸,突然不知从哪涌上了一股烦闷。

他慢条斯理地折好信件,蓝眼睛看进蓝眼睛里,语调也拖得很长。

“首先,这个只是你的决定,丝毫没有考虑我的想法,就像当初你执意拒绝特殊儿童学校邀请,要我去读普通学校一样。”国助扬了扬信件,稍微停顿一下,心里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恶意更甚,看着父亲和爸爸的表情,国助竟产生了莫名的满足。

“第二,在这个家里,父亲是世界冠军,我也被叫做天才,可是爸爸呢?明明拍得出那么好的照片,却只是写些不着边际的幼稚东西,难道不会觉得格格不入吗......”

话音未落,手冢已经起身,左手顺势带起一阵风,激得国助缩了缩脖子。

但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发生,他睁开眼,看见爸爸拉住了父亲的手,可这样的场景并没有令他愧疚或感激,反而令那股邪念继续支配着他讲下去。

“第三,即便生父生母,尚且要遵循我的自由意志,你既不是生父,又平凡至极,到底是什么让你认为可以参与我的人生规划??”

国助简直是吼着说完的。

不二爸爸已经松开了手,低着头碎发逐渐遮住眼睛。国助也有一瞬清醒,可恶意和满足却又填了满怀,支配着他跳下凳子,拎着通知书看向父亲。

即便手冢父亲眼里满是风雨欲来的阴郁,但此时的国助自以为是打了胜仗的勇士。

“父亲,请尽快帮我办理出国手续,我会在我应该在的地方做应该做的事。”

 

国助不去想留下的烂摊子父亲要怎么处理,也不去想爸爸会为这番话会做出怎样伤心难过的表情,更不会去想到底为什么自己会脱口而出那样的话,一切只当作是“吹响反抗的号角”。

他只知道隔了没几天就和手冢父亲一起坐上飞往波士顿的飞机,不二爸爸开车送他们到机场,在临近安检通道的地方,爸爸似乎想抱抱他,国助一撇身子躲开了。

一路无风也无雨,父子俩相对无言。

手冢父亲将他送到由美子姑姑家,客气地表示国助将在这暂住几日直到开学。离开前才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出了国助记忆中最长的一段话。

“那天晚上停电,你被装在纸壳箱里放在家门口,是不二一个人抱着你跑到医院,你才活了下来。后来为了能给你合法身份,他辗转拜托了很多朋友,才阻止你被送进福利院。也是他在每天熬夜修图累得不行的时候,给你喂饭换尿布、哄你入睡。他对你有很高的期许,不是因为你厉不厉害、特不特别......你好自为之。”

 

国助并不能理解这些,开学前的“自由日”被由美子姑姑家和附近邻居占满了,大家都对MIT人工智能小组破格录取的小天才充满好奇。

 

说起来国助是有点敬畏由美子姑姑的。

主要表现在虽然国助并不能理解塔罗牌的内在逻辑,但他绝不敢在姑姑面前胡言乱语。

姑父是非常典型的美国人,和姑姑生了两儿一女,小儿子和国助差不多年纪,总一脸崇拜地跟在国助后面喊哥哥。

但小弟弟最崇拜的倒不是自己,而是“周助舅舅”,这让国助非常吃惊。

“你看了他写的东西?”国助撇嘴,想到了合理解释。

“写东西?舅舅写东西啦?”小弟弟歪着脑袋,注意力很快转移到别的事情上,“舅舅打球好厉害哇!舅舅会柔道,还会拍照片,还会......还会好多好多东西哇!”

“打球?柔道?你说的是裕太舅舅吧。”

“不是不是,不是小舅舅,是大舅舅,周助舅舅!”小弟弟一字一顿地强调,拉着国助哥哥就去翻电视柜旁的那摞录像带。

 

国助从未见过录像带和播放机这样古远的产品,由着弟弟把自己按在沙发上,上下鼓捣着点开播放。只需一秒,糟糕的画质让他皱起了眉。但下一秒却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他原以为是小弟弟记忆混乱,他从未听过不二爸爸还会打网球什么的事,爸爸只会......

但是诸多噪点的模糊画质上,那双蓝眼睛和嘴角弧度实在太过熟悉,就是这双蓝眼睛的主人在许许多多个夜晚捧着自己写的幼稚小人书,一章一节地念给自己听,在小夜灯下澄澈透亮。

现在那个人站在球场上,来来往往的小黄球之间竟是国助一时间无法计算出的完美轨道,他急忙按下倒带,明明对方发出了不可能接住地扣杀,但是爸爸竟然打了回去,场边有人喊着“棕熊落网”,那是这一球的名字,国助默默念了一遍,觉得没有比这更契合的名字了。

那几天的时间他一遍又一遍播放着这些清晰度不佳的珍贵录像带,一个个名字后面藏着,是他从未遇见过的不二爸爸。

飞燕,棕熊,白鲸,蜉蝣,凤凰,麒麟,白龙,守卫......

接近人体视力极限的消失发球和心眼,惊艳绝伦的星花火葵吹雪,打破物理极限的光和风......

震撼来得迅猛,甚至超越第一次看见不二爸爸的摄影作品,和手冢父亲的比赛带来的刺激感难分伯仲。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爸爸要放弃呢?

 

“他想找到最本真的自己哦。”

国助猛然回头,小弟弟早已睡着,由美子姑姑轻手轻脚的给他盖上薄被,像是一下子猜透了自己的内心。

“小助小的时候也被称作天才,和你差不多大时已经拿到了小学组网球的冠军,柔道也很厉害,钢琴也颇具天赋,初等部又和手冢拿了全国冠军。考试游刃有余,故意每一科扣一分,稳稳跟在手冢后面。”由美子姑姑仿佛沉浸在讲述过去的故事里,似乎并不在意国助是否要听,“裕太就像小豹子一样,有段时间特别生气,因为总是被叫做‘天才不二周助的弟弟’这个缘由,还坚持转学到了住校的学校去,实在太可爱了。”

“那怎么......”

“因为什么都很容易,就会变得无趣起来。”

“小助是一个追求有趣的人,太简单就会变得没意思。可是对你们这一类人来说,太多事情可以归属于“太简单”的范畴。但是呢......一件事情从开头到登峰造极,即便对于天才来说也不容易。”由美子姑姑眨眨眼睛,可国助依然不明白,“不明白吗?当初小助也不明白,光和风是他的答卷,小助从这里毕业了。”

国助更迷惑了,但由美子姑姑却停住了话头,不肯再说。

 

“那......后来又为什么放弃摄影呢?”

由美子姑姑放下了茶杯,深棕色眼睛里的锐利全然收回去,变成满满的柔情。

“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有机会再说给你听......现在,你需要去睡觉了。”

 

事实上国助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多久,手冢父亲很快替他办好了入学手续,他很快搬进了学校的新生宿舍,遇到了本土美国室友Mike和日本老乡佐藤,两人都是脑科学方向的,三人之间倒是建立起蛮不错的关系。

MIT人工智能小组一组一共有五位来自不同国家的天才,国助是其中最小的,却不是智商最高的。国助稍有挫败,但很快沉浸在繁复的数据和代码里了。

 

那些年手冢父亲还是常常在新闻上出现,赛季期间多数是夺冠消息,休假时除了公益活动还有许多偷拍照片,下面多得是各种语言的赞美和疯狂舔屏。

国助刷着评论,偶尔点进一两个疯狂小粉丝的主页,心里冷笑,谁能比得上不二爸爸......随后又常常一怔。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不二爸爸了。

手冢父亲每个月至少抽出几天时间飞到波士顿,赶上国助短假时,还会带着他爬山钓鱼。

国助已经入学整整三年了,也整整三年没见到不二爸爸了。

不二爸爸的消息倒是多了起来。

就在那次爆发不久后,网络上便出现了许多“著名天才摄影师不二周助重拾相机”的消息。

接踵而至的,是爸爸新拍的照片,不是很早以前那种风光照,而是非洲的难民,南美的部落,中东的战区等等......

国助入学第二年,手冢父亲第一次取得全满贯,那张高举奖杯的照片下面清晰写着“摄影:不二周助”,网上的评论刷了满页的柠檬和“秀恩爱”。同年,不二爸爸拍摄非洲埃博拉疫区的照片获得了普利策奖。

 

后来网上也出现了很多偷拍不二爸爸的照片,国助最记得的是那张在几内亚湾上航行时的。

那是傍晚,血红的夕阳垂在海上,连飞过的水鸟都被染成了橘色,或许是谁叫了一声,不二爸爸回过头,嘴角带笑,蓝眸温柔。

国助注册了个小号,偷偷关注了父亲和爸爸的推特,父亲夺冠,爸爸总是都一个恭喜,爸爸拍照,父亲总是第一个点赞。评论里熟悉的人名常跟在后面吐槽两人恩爱秀得明目张胆,要么就在关心爸爸的归期。

他从未感到那样强烈的委屈情绪,陌生的感觉充斥着他,又被他强压下去,依靠投身新一轮的数据战斗转移注意。

 

其实即便没有见面,国助每年生日都会准时收到爸爸寄来的礼物,往往是稀奇古怪的纪念品,配上一张明信片,祝他的天才少年生日快乐。

还有从来不会缺席的,署名FS,每年新出的儿童文学。

不知为何,曾经让国助自豪又不屑的这些读物他还是一页页地读了,甚至偷偷搜索了FS的主页,连小孩子或父母的留言都逐条逐条读下去。

FS这几年几乎成了儿童文学的标杆,每条讯息下面都有满满当当的回复。

不少询问FS到底是哪位神仙的,也有感谢他的作品的,还有小朋友留言想成为书中人物的。有一次他在这些留言里飞速向下滑动鼠标,目光突然顿住。

那大概率是来源于一位母亲的留言,她先是讲了许多感谢的话,无非是称赞FS的书带给孩子快乐,教给他们真善美等等,后面话锋一转却在说和自家儿子吵得不可开交,询问FS是否也能出一些教家长和孩子相处的内容。

FS难得的回复了。

他说,“我也很苦恼呐。”

 

其实国助不止一次感到后悔,他想和不二爸爸道歉。

但似乎手冢父亲除了那天的震怒之外再无别的表现,由美子姑姑三缄其口,更不要说裕太舅舅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了。

所以国助想,等不二爸爸来波士顿的时候,他一定要好好道歉。他想了好多种道歉方式,道歉的话在心里练习了很多次,改了又改,改了又改。

可是爸爸在达纳雨林,在亚马逊河,在马特洪峰,在青藏高原,却一直没来波士顿。

国助是难过的,又似乎有些灵光一闪,还没等他抓住,又消失到了不知哪里去。

 

后来就发生了那件令他毕生难忘的事。

有关于身份,有关于真相。

 

虽然二年级的时候学校重新调整了宿舍,Mike和佐藤仍然和国助保持着相当亲密的关系,所以当他们俩提出邀请,想让国助小组的成员作为实验对照组,提供一些脑部扫描数据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那是一个周六的早晨,阳光还不错,国助向来起床很早,他简单的洗漱后帮着由美子姑姑给准备家人的早餐,还偷偷吃了一颗新鲜的草莓。

手机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国助手上还沾着水,他抬起胳膊夹着手机,里面传来Mike略带紧张的声音,他什么都不肯说,只是强调让国助马上回一趟学校。

迎接他的是Mike和佐藤,还有一张脑部扫描图,上面的编号已经被撕开,国助还没质疑为何要不顾隐私撕开编号,就看见对应编号下写着自己的名字。

那张脑部扫描图斑驳可见,额框皮质、前额皮质功能存在损伤,那大概是眼睛、眼眶的正上方,还有太阳穴的内侧。

那是绝大多数变态杀人狂的大脑,也是属于国助的大脑。

他几乎听到闷雷在耳边响起,有生以来第一次迷茫无措的看着两位友人,大脑还在飞速运转着,试图想从他们的表情排除掉了整理出错的可能性,然后是三人之间漫长的沉默。

 

国助猛然想起什么,曾经的灵光一现全都汇聚成一点,成了无法想象的某种可能性。

他不顾友人在背后喊叫,冲回宿舍掏出护照,沉默着赶往机场,坐上最早一班飞往东京的飞机。

 

他马不停蹄的赶往东京医科大医院,临近下班的时间堪堪堵在了胸外主治医生办公室前,深蓝色头发的医生诧异的抬头,开口间是多年没听见的熟悉关西腔。

“小国助?你怎么......”

“当年,忍足叔叔是不是给我做过一次脑部扫描?”

国助紧紧盯着忍足,只见对方有一瞬的表情空白,随后叹了口气。

“你知道了?”

“......”

忍足叔叔起身关上房门,拉着国助坐在一旁沙发上,在书柜最顶层翻出一张脑部扫描图,沉默了一会,伸手摘掉常年带着的平光镜,露出一双锋利的眼睛。

“你幼儿园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出与其他孩子的不同了,手冢和不二带你来找我,我本以为你可能是脑部哪个位置有损伤影响了表达能力,毕竟在你刚出生的那天经历了生死关头。但我没想到你的脑部扫描图是这样一副情景,于是坚持带你到心理科测试,后面你知道了,超高智商,天才儿童,但天生情感感知能力差,甚至很有可能携带着母体遗传的MAO-A基因,所以......”

“所以......我天生就是变态。”

国助的声音是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梗塞与冰冷,难以置信和害怕的情绪交替着在脑内循环。

所以我才会有突然的破坏欲,所以我才会有阴暗邪恶的想法,所以我......

“但是即便是那样的情况,不二第一反应便是回过头和手冢强调绝不会放弃你。”忍足放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连轴转的手术让他应接不暇,即便如此,他还是能轻而易举想起当时的场景和不二的眼神。

“不二说‘能决定一个人是谁的,绝不只是基因或大脑,而是他选择走的路’。那是我第三次看见如此坚定的不二,第一次是和手冢结婚,第二次是坚持收养你。后来他真的放下相机,留在东京,专心陪着你,听从医生的建议给你念许多开智和人文类的书,带你去玩,在最关键的孩童时期把你留在普通学校......”

“你知道吗?其实不二当年骄傲不输手冢,却在最巅峰的时候一封山就是好几年。后来你最危险的时期已经度过,他陪你走完那一程,才欢天喜地地替你申请MIT,才重新捡起相机。”

“你可以震惊,可以伤心,但不应该怨恨,因为收养你的两位父亲,竭尽全力在为你塑造最好的灵魂。”

忍足医生重新戴上眼镜,轻轻揉了揉国助的头发,那张脑部扫描图就放在桌面,国助觉得色彩斑斓的扫面图突然变得模糊起来,从三岁之后流血也不流泪的天才少年,终于在夏天即将过去的这天流下眼泪。

 

那些年的不懂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手冢父亲的训练地点多数时间转移到了东京,会带他去水族馆和白石叔叔的宠物店,因为和自然生物相处的过程中能刺激更多的血清素分泌,尽量帮助他从小摆脱战士基因的干扰,使他的性格更趋于平和稳定。

还有不二爸爸,他还记得那些令他费解的幼稚小说里,不断地、一遍又一遍地强调“能决定你的只有你自己”,反复赞叹所有人类美好的品格......

他甚至无法想象,不二爸爸是怎样一点点努力着,拉着对情感几乎毫无知觉的自己感受这个世界,感受花草,感受生命,感受善意。

他们早早知道,却从来没放弃。

这一刻汹涌的情感几乎决堤而出,什么脑部扫描图,什么心理变态的大脑都变得无足轻重起来,只有一件事,只有一件事是必须马上要做的,国助擦掉眼泪,张了张嘴,还没等发出音节,就听到忍足叔叔拖长了的关西腔。

“啊——不二昨天还说阿克拉实在太闷热来着,他现在会在哪呢——”

国助了然,起身认认真真地向忍足叔叔鞠躬,轻声说了句“谢谢”,桌上的扫描图并未带走。

 

忍足看了好一会面前明显比常人缺少一块图层的扫描图,转身拨通了手冢的电话。

“已经解答了小国助的疑惑,现在他应该着急的往加纳飞了。”

“谢谢。”

“我说你们俩玩养成游戏干嘛一定得带上我呢......喂?喂?......”

 

飞机从亚欧板块飞起,最终停落在非洲大地。

国助第一从踏上不二爸爸多次“征战”的土地,骄阳刺眼,他才想起似乎无法联系爸爸的问题,只好在附近的酒店落脚,蹭着点网络在不二的推特上留言。

没想到才过了两小时不到,熟悉的身影就按开了门铃。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不知道有多危险吗?”

多年未见,但不二爸爸开口第一句竟就是训斥。

大概是在非洲呆了有些日子,不二爸爸比记忆中黑了一些,现在嘴角的笑早就收了回去,湖蓝色的眼睛既有责备又有欣喜,语气中满是惊讶。

但这都不是重点。

“不二爸爸,对不起。”

国助突然没头没尾的蹦跶出这么一句,酝酿了好多年的长篇大论一个字都想不起来,只剩下这一句,说什么也得当面和不二爸爸讲的话。

“好好的,怎么......”

“当年是我不对,跟你说出那样的话。”

不二爸爸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但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伸出手抱住早就比自己还高的儿子,半晌才吭声。

“没关系,爸爸早就原谅你了。”

只是你必须要有认识错误和勇于乞求原谅的心,就像每个普通人一样,就像FS那些幼稚小说的主人公一样。

不二爸爸没有继续说,也不必说,但是国助都懂。

成长就像雨后突然拔高的竹笋一样,肢节突然窜起,连骨肉都发出疼痛的声音。

 

后来国助从人工智能转到了脑科学与心理研究,还未成年就已经拿下了人工智能和心理学的双博士,又因为不二爸爸实在喜欢西海岸的风景,便拒绝了MIT的邀约,选择加入了UCLA脑科学研究小组。

 

父亲逐渐减少了比赛,爸爸也不再常常钻雨林,又回到了当初那个才华绝世的风光摄影师。FS的更新还在继续,如同当初那位粉丝留言的一样,新出了几本与儿子相处的小说,还是一样用着小老虎小狮子这样的主角和简单幼稚的孩童话语,每年国助生日时照例会收到FS签名的新书,他清空了书柜的一层,将从小到大的“幼稚小说”摆放的整整齐齐。

 

好长一段时间的生活平平无奇,直到那年生日前夕,不二爸爸应邀参加迹部叔叔举办的慈善酒会,他拍摄的南迦巴瓦峰照片将作为这次的拍卖作品之一。

出事情的时候国助还在实验室里,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他点亮屏幕,几乎都是慈善酒会的推文和照片,不二周助,FS,同性恋和荼毒孩子等字眼明晃晃的戳着他的眼睛。

国助拎起外套,连白大褂都没来得及脱下就冲出实验室,却在大楼门口被记者的长枪短炮堵得水泄不通,他皱眉,天才的大脑马上反应过来这极有可能是针对不二爸爸的行为。

国助果然被拦截在门口,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抛过来,闪光灯晃得他眼睛生疼,但他脑子里全是那张新闻配图,不二爸爸站在台上,精心打理的栗色头发被猩红的酒染湿,滴滴答答的落在脸上。

“手冢国助先生,您是否知道您养父不二周助就是FS呢?”

“手冢国助先生,您是否对您父亲同性恋身份却写儿童文学感觉不齿呢?”

“你爸作出这样的事情,你的脸都要丢光了吧?”

“手冢国光知道这件事吗?”

......

一个又一个尖锐的问题倒是让国助冷静下来了。他抬起手向下压了压,记者的声音马上小了下来,只剩下相机快门按动的声响,在黑夜里格外清晰。国助开口,声音像是面对一场普通的阶段报告,漫不经心的尖锐。

“首先,我父亲手冢国光和我爸爸不二周助,是我见过的最善良最赤诚的人,他们深爱彼此,我也很爱他们。”

“第二,我爸爸不二周助,是最负盛名的摄影师,他的镜头从不对准毫无意义的流言,他心胸坦荡,所以拍下的要么是山川河流,要么是生命张力,如果他写儿童文学,无论怎么写,一定藏着最善最美的人性,所以他是不是FS根本不重要。”

“第三,请你们让让,你们挡在我去接我爸爸的路上了。”

 

国助急不可耐的发动车子,虽然手冢父亲很可能已经到场,虽然现场有迹部叔叔,但他还是放心不下。

当他冲进酒店,马上被带到了楼顶套房,手冢父亲和不二爸爸都坐在里面。还没有下一个动作,不二爸爸就起身抱住了他。

不二爸爸刚刚洗完澡,脖子上挂着浴巾,头发还湿漉漉的滴着水,但那双眼睛格外明亮,是十足十的骄傲。

 

 

 

 后记:

 

不二没想到自己还有当爷爷的那天,虽然连爹都当得有些莫名其妙。

那天市内电力维修,整条街上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手机电筒的光在黑暗里显得杯水车薪,不二借着这一点光摸索到家门口,正要开门,却踢到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邮局标准的黄色纸壳箱,没有任何标识,箱子上方虚掩着,手机白晃晃的灯光打照出一小块阴影。他小心翼翼的打开纸箱,里面竟睡着一个婴儿。不二硬是愣了好一阵子,才发现光照之下的婴儿竟毫无知觉,再仔细一想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并不像电视剧或电影里的样子,这小孩没有裹着被子,只在身下垫着一条沾着星星点点血迹的毛巾。

不知放在了这多久,那点血迹已经有些暗沉发黑,小孩儿手脚也透出一股青白。

不二当下一惊,也顾不得许多,抱起纸箱就往停车场跑。

 

忍足侑士差点迎面撞上蓝眼睛的天才,一个大纸箱横在中间,来人没有前因后果的蹦跶出一句“救救他。”

忍足顾不得诸多疑问,抱起箱子,两个天才在医院走廊一阵风驰电掣。

“......”

“......”

婴儿房前只剩下他们俩,忍足眼观鼻鼻观心,过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的开口。

“手冢......知道吗?”

“不知道。”

“......”

“......”

“......”

“......不是你想的那样!”不二反应慢半拍的扶额,“我回家的时候,纸壳箱就在家门口放着,我看小家伙好像有点不太行,没来得及和手冢说,赶紧就带过来了。”

“哦......”忍足一声尾音九转十八弯一样曲折,“你的?”

“......忍足医生,我相信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还没有这个构造可以生出孩子来。”不二忍不住翻白眼,“即便有,麻烦你动脑想想,我会把自己孩子装在箱子里放在自己家门口吗?”

“那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倒是问到不二了,看着突然出现的小生命,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小孩还太小,被放在他们家门口不像是偶然,又这么凑巧的赶上停电,监控也无法找到他的父母。如果把他留下来......

“不二......”忍足递过来一个信封。

那是一个纯白色的信封,上面只写着“亲启”两个字,没有署名。拆开信封,里面只有短短几行字,大概意思是生下这个孩子是个意外,实在没有勇气抚养,只能听天由命,希望好心人收养云云......

 

手冢大概是冷静惯了,远在澳洲训练的他接到电话后难得的沉默了一会,视频里皱巴巴的小孩手小脚小,躺在保温箱里无意识的歪了歪脑袋,突然隐隐约约睁开一点眼睛,竟是一片纯粹的蓝。

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还有不二极力隐藏的,小小的激动,他身体力行的贯彻了“既来之则安之”的政策,决定将孩子留了下来。

 

于是从此世界上多了一个叫做手冢国助的小孩,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只知道他有一位世界冠军父亲,和一位大名鼎鼎的摄影师爸爸。

很多年后手冢国助这个名字前有了更多的头衔,但他最喜欢的还是“手冢国光和不二周助的儿子”这一个。





补充:

参考来源:

[1]詹姆斯·法隆:天生变态狂,原型也来源于詹姆斯法隆

[2]詹姆斯·法隆:TED演讲视频








小记:

我爱冢不二!

再说一遍哈,补档是因为这个系列会整理出本

所以补充了新的五篇

本子是亲友人头本

可能会多做几本直接抽掉

非常非常感谢大家的喜欢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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